天际有玫瑰色的云，大朵大朵地挨在一起。游乐园里渐渐亮起了灯，五色的灯光与浅薄的日光混淆在一起，有种迷离梦幻的味道。整个游乐园像童话里王子与公主居住的城堡，神秘又温情，想在最后挽留人们归家的脚步。
许诺抱着大熊，手无意识地抚摸绵软的绒毛。他在一片暮色中转过头去，视线穿过玫瑰色的光晕，落在苏凯文的脸上。两人并肩走着，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苏凯文的眼尾，柔软又深刻的双眼皮戛然而止，带出浅淡的红。
蛋饼软趴趴地窝在苏凯文怀里，他看看许诺，又看看许诺抱着的大熊，时不时打一个大大的呵欠，小泪泡涌上来，衬得眼睛湿漉漉的。
许诺轻轻捏了捏蛋饼的脸蛋，笑着说：“蛋饼还不可以睡觉，一会儿还要去吃蛋饼和起酥的，忘了吗？”
蛋饼懵懵地点了点头，努力睁大眼睛，更多的泪水涌上来，也不去擦。苏凯文看到蛋饼这可怜样子，拍了拍他的背，“睡一会儿吧，等吃饭的时候爸爸叫你。”
蛋饼哼唧了一声，拱了拱身子，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，闭上了眼睛。
苏凯文伸手护住了蛋饼的小脑袋。疯玩了一天，蛋饼的辫子有些散，有一些不安分的头发乱翘着，许诺忍不住伸出手去理了理。
“谢谢你。”苏凯文低垂着眼睛，“今天蛋饼很开心。”
许诺停下了动作，看着苏凯文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阴影，问：“你开心吗？”
苏凯文点了点头。
许诺满足地笑了，“一会儿还有更开心的事情！”
苏凯文疑惑道：“什么？”
他晚上还要去西餐厅上班，如果小诺想带蛋饼去别的地方玩，恐怕要扫兴了。
“吃饭啊。你俩这么喜欢吃，这难道不是更开心的事吗？”许诺转过身，面对苏凯文倒着走。他听到苏凯文应了一声，不用看也知道苏凯文脸红了。经过这一天的相处，他能明显感觉到苏凯文逐渐软化下来的态度，于是就更想逗他。
“你说，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家三口？你负责抱蛋饼，我负责把你俩喂饱。说真的，今天我和蛋饼照镜子，发现我们还挺像……”
苏凯文抱着蛋饼的手一紧，心都跟着提起来，他想说不是的，可一想到海洋馆里许诺抱着蛋饼的样子，许诺抱着大熊朝他们走来的样子，还有现在，他们跟着这么多回家的人们一起走的样子，他就像受了蛊惑般，再忍不住。
“小诺，如果……”
许诺把不停震动的手机拿出来，皱着眉把未接来电一键全删掉。从中午开始就有人不停地找他。他为了这一天推掉了许多饭局，连每周末中午回他父亲家吃饭的“公务”都推掉了。
反正在老爷子眼里他就是个不听话的儿子，他不介意扮演得更像一点。
“你刚刚说什么？”许诺把手机放回口袋。
“没什么，去吃饭吧。”苏凯文抱紧蛋饼，眨了眨被刺痛的眼睛，分崩离析的心墙又重新树了起来。
他看到了许诺父亲的名字。
***
许诺还想着怎么再拖延一点时间，可谁知连饭都没有吃成。
他们刚坐上车，西餐厅经理就打来电话，说今天周末人很多，让苏凯文现在就去上班。
苏凯文前几天才请过假，此时也不好推却。他一面答应着，一面想蛋饼该怎么办。
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苏玫，可是苏玫去度假还没有回来。他只好先回家，准备好蛋饼的晚饭，再把蛋饼哄睡着……可现在还这么早，蛋饼中途一定会醒来，黑漆漆的房子里一个人一定会害怕，得开一盏小灯……
他不是没有想到许诺，可一想到手机上许诺父亲的名字，他就冷静下来了。这几天是他昏了头，纵容蛋饼黏着许诺，甚至……甚至差点把蛋饼的身世告诉了许诺。明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，怎么可以因为自己贪恋一点温暖，就去伤害无辜的蛋饼？
现在这点小事，他就软弱地想要去麻烦许诺。没有许诺的四年，他和蛋饼一样过得很好，即使辛苦一点，也总比相认却又分离的痛苦要好得多。
许诺还不知道自己这几天的努力都泡汤了，他听到苏凯文要去上班，不能一起去吃饭，只好强压下心里的失落，说道：“我去送你吧，一会儿给你买点吃的路上吃，蛋饼今晚就在我家睡吧，我会照顾好他的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苏凯文摇摇头，抱起蛋饼想要下车。
许诺“咔哒”一声锁了车门，不明白为什么苏凯文又开始躲他。自从他说了一家三口的玩笑话苏凯文就不对劲了，难道是他得寸进尺，玩笑开得太过吗？也对，苏凯文并没有明确答应他重新开始，更何况蛋饼是别人的孩子，怎么会愿意跟他一家三口呢。
“我之前说的玩笑话你别多想，”许诺拽住苏凯文想要开车门的手，“我们现在……至少是朋友吧，而且蛋饼这么喜欢我，一定愿意我照顾他的。”
苏凯文转过头来，眼角竟泛起了红。
“小诺，你根本什么都不懂。”
苏凯文也许不知道，这大概是最伤许诺的一句话了。
许诺想，也许一开始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不平等的。他是苏凯文的学生，无论他再怎么主动经营这段感情，苏凯文也只是把他当作小孩子，快乐都给他，苦痛自己背着，什么都不告诉他，最后说他不懂。
许诺的手僵硬起来，他尽力保持着冷静，甚至微笑着反驳：“你不给我机会，我怎么懂？”
他松开苏凯文，解锁车门，叹了口气。
“也许你早就放下了吧，从你和别的女人有了蛋饼开始，你就放下我了。或者更早，从你说分手开始。或者一开始我追求你的时候，你不忍心拒绝我，才跟我在一起的。从开始到现在，都是我一厢情愿。”
“你是这样认为的吗？”苏凯文颤抖着声音问。
许诺轻笑出声。
苏凯文想，这样也好。
他推开车门，下了车，迎面刮来一阵冷冽的风。他急忙脱下自己的外套，把蛋饼从头到脚包了起来。
路灯仿佛也被风吹得歪歪斜斜，连影子都在摇晃。苏凯文抱紧蛋饼，只感觉挨着蛋饼的地方还有些温热，身体其他部位都是冷冰冰的。大街上车来车往，路过他的出租车都亮着“有客”的提示灯，每一辆车上都坐着着急却又幸福的归家人。
他越走越冷，竟生生打了个哆嗦。蛋饼也醒了过来，他迷迷糊糊地问：“爸爸，到了吗？”
“还没有，蛋饼再睡会儿，等到家了爸爸叫你。”
“噢。”蛋饼闭上眼，就要睡过去，可爸爸抱得他太紧了。他动了动，从衣服里钻出来，看到了摇晃的路灯。他有些疑惑，带着鼻音问：“我们去哪里呀，许叔叔呢？”
苏凯文亲吻蛋饼的额头，“我们回家。”
蛋饼清醒过来了，他记得跟许叔叔和爸爸一起去吃饭的，怎么现在要回家了呢？他左右扭动，想看看许叔叔在哪儿，盖在他身上的衣服在挣动间掉在了地上。
“蛋饼！”
苏凯文严厉地吼了蛋饼一声，蛋饼吓了一跳，不敢动了。苏凯文把蛋饼放在地上站好，连忙把衣服捡起来罩在他身上。
蛋饼小声问：“许叔叔呢？还有……我的大熊呢？”
苏凯文蹲下身，严肃地看着蛋饼，一字一字地说：“许叔叔不是你的，大熊也不是你的。他们回家了，我们也要回家。”
蛋饼呆呆地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苏凯文的话。他摇摇头，泪水也跟着掉了下来：“不是的，许叔叔说要跟我们一直在一起的！”他挣脱苏凯文的怀抱，想要往后看。苏凯文把蛋饼拉过来，想要抱起他。蛋饼剧烈地挣扎起来，“我不回家！晚上爸爸又要去上班了，只有我一个人，我好害怕！”
苏凯文心里一颤，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，他自欺欺人地以为蛋饼一个人睡得很好，原来不是这样的！
他所做的一切，都是错的。
“对不起，蛋饼。”苏凯文眼眶通红，声音都哽咽，他不停地擦着蛋饼的泪水，却怎么都擦不完。蛋饼怕爸爸担心他不乖，一直不敢告诉爸爸晚上他一个人睡不着，现在找到了发泄口，恨不得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告诉爸爸。
“爸爸……你不要……不要不喜欢许叔叔……不要赶走我的大熊呜呜呜……”
“对不起。”苏凯文把蛋饼抱进怀里，冰凉的泪水也落了下来。
他瑟瑟发抖，抱紧哭得一颤一颤的蛋饼，哽咽着说：“我喜欢他的，像喜欢蛋饼一样喜欢。”